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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绝堪称有几人

双绝堪称有几人

——试论陈怀先生的诗词和书法在当代中华诗坛和书林的地位


原学玉(辽宁营口)


“国宝价无弥足珍,文开辽海百年春。诗林书苑高擎帜,双绝堪称有几人。”这是我在2012年写的一首怀念陈怀先生的诗。陈怀先生是是实至名归的诗人书法家。诗无愧于书法,书法无愧于诗,是为诗书竞灿,诗书合璧。窃以为,当今辽海以诗书兼擅允称双绝、能与现当代杰出的诗人书法家沈延毅先生并驾齐驱者,仅一人而已——非陈怀先生莫属!先生不仅仅是地方文化界的名人,其在诗词和书法领域取得的成就及影响远远超出了省、市地域的界限,是当之无愧的杰出的国字号、国宝级的诗家和书法家。就诗词和书法的深厚功力——已别开蹊径、形成自家风貌而言,毫不夸张的说,陈怀先生是与启功先生、林散之先生在同一个档次的学者型的诗人书法家——他的诗词和书法遗着、遗墨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

不仅如此,先生还是杰出的教育家,他是新时期营口市金牛山诗社暨营口市诗词学会、营口市书法家协会、营口市业余书法艺术专科学校、辽宁省师专系统书法教学研究会的奠基人,培养了一大批弟子,至今,有的已成为诗坛和书林的名家和领军人物。先生为我省特别是我市诗词和书法的发展和繁荣,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陈怀先生的祖父、外祖父皆为晚清二品高官,后辈承袭余泽,诗礼簪缨,文道传家。先生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饱读诗书、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先生是出口成章,倚马可待,才华横溢的诗人;是援笔写自家文,即兴赋自家诗的书法家。

对陈怀先生的诗词、书法的历史地位的认识,当代著名学者、散文家、诗人王充闾先生堪称是伯乐,是最先发现、并高度关注的文化界的领导,是诗坛、书林中能够真正认识陈怀、读懂陈怀的第一人。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充闾老师就与先生有诗文交往,是营口市金牛山诗社暨营口市诗词学会的主要的发起人和组建者。充闾老师曾对陈怀先生在诗词和书法方面取得的成就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把陈怀先生与“文名夙着、豹隐城隅骚坛”的吕公眉先生称之为“营川双璧”(此文发表于2002年12月23日《人民日报》);曾在《萌芽》杂志上发表评论文章,把沈延毅先生、陈怀先生、吕公眉先生并称为《辽南三老》;曾赋诗以赞:“赤县扶桑识姓名,幽怀妙旨古今情。驱山走马游天外,笔底波澜老更成。”“扶桑”即日本,陈怀先生于1985年6—7月期间,应邀赴日本作个人书法展,曾即席赋嵌名诗、撰嵌名联,总计写70余幅。可谓是诗思敏捷,下笔千言,一挥而就,日本友人为之惊叹不已。

先生聪颖早慧,博学多才:4岁即能背诵唐诗;10岁操毫赋文写诗填词;及至15岁,诗文俱佳,已成作手。所以,在故乡安徽庐江有“神童”之誉。墨池临写,师宗“二王”,先从王羲之的《乐毅传》、王献之的《洛神赋》临写,年方14岁就能写出一手中规中矩、地道漂亮的蝇头小楷;然后,转入临习《九成宫》、《兰亭集序》、《圣教序》、《六朝墓志》、《郑文公下碑》、《曹全碑》以及《石鼓文》等——遍临碑帖,博采众家之长,融古今真草隶篆于一炉,为“我”书所用。从先生的早期诗文和书法看,最迟是在上个世纪30年代中期即崭露头角,是为有相当造诣和成就的诗人和书法家了。

这里有先生于1939年7月书写的《七绝·自题小像五首》(此组诗作于1934年—1939年期间)为证——小行书带有魏体韵味。诗书具佳,堪称是珠联璧合。

《毛主席诗词集联》(手书)和《铁辛手书诗词初稿选》——这是陈怀先生的两部重要著作。前者作于1984年,后者作于1989年。

《毛主席诗词集联》是再创作,体裁多样,内容丰富。集他人诗词句而成联,上下句对仗竟至工稳熨贴、天然巧合,实属不易!著名书法家于植元教授曾为之作序赞曰:“哲人佳句,妙手天成;集为联语,匠心独运;细加书写,三美并臻;嘉惠后学,功莫大焉。”老市委书记王宝纯在《跋》中赞曰:“陈老先生以古稀之年,积数载之功,集毛主席诗词联语若干则,书以行楷,编为一卷,其志可嘉,其书可法,其诗可传。健笔、壮思、奇文,三美并具。”王充闾老师集前贤诗句以赞:“满眼生机转化钧(清·赵翼),千秋文苑此传人(清·丘逢甲)。文山诗句眉山笔(清·邵长衡),鬼斧神工出手新(明·孔尚任)。”其中的“文山诗句眉山笔“句,把毛泽东的诗句和先生的书法与文天祥的诗句、苏轼的书法联系起来,很有见地,这可以说是对“集联”的定评。“集联“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它的问世,其意义就在于:它开了国内用《毛泽东诗词》集联的先河,极有胆识,是为创举;它体现了先生对《毛泽东诗词》的由衷的热爱,学习和熟悉的程度——倒背如流,信手拈来,即可集句成联;“集联”既工稳严谨,又灵活宽泛,有时也有所突破,由此可以看出先生在古典诗词方面的深厚的修养和功力。

《铁辛手书诗词初稿选》收入了先生从1932年到1989长达57年、近500首诗词作品,其中:近体诗有五绝、七绝、五律、七律、五言排律等;古风有五古,七古等。词有小令、中调、长调等。诸体皆备,均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沈延毅先生曾赋诗赞曰:“淮海有佳士,久居辽水滨。山川开境界,风雨壮吟心。我已垂垂老,君还冉冉春。铁辛诗卷在,快读重斯人。”

先生一生坎坷,历尽磨难,阅历丰富,人生经历具有传奇色彩。赏析先生的诗词作品,须与其人生、气质性格、时代背景等结合起来细读,一字一句都不能轻易放过;还须通读,从头至尾地研读,从总体上把握其诗词作品所展现的心路历程、精神境界和创作风格。惟如此才能对先生有所认识,对先生所处的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有所认识。而目前,限于我的浅陋无知,囿于我所处的时代和历史的局限,因此,在历史的进程中,我无法摆脱肤浅、短视和盲目,拜读先生的大作,使我越来越感到底气不足,认识先生、读懂先生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我而言,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也许几十年或更长的时间,才能认清楚远离我们而去的陈怀先生。

《铁辛手书诗词初稿选》就书法而言,堪为大观矣!洋洋洒洒20000余字,皆用小行草书之,柔美和谐,了无瑕疵。诗词与书法如珠似玉,相映生辉。这是陈怀先生毕生心血的结晶,是20世纪中华书林一部诗书合璧的鸿篇巨制,它充分地向世人展示了作为诗人书法家的陈怀和作为书法家诗人的陈怀,在诗词和书法两个方面取得的辉煌成就,并以此奠定了其在20世纪中华诗坛和书林的地位。

我这里有陈怀先生的学生刘靖林先生收藏的毛泽东诗词四个条幅的复印件——这是陈怀先生于1966年清明节时,分别用篆、隶、碑、楷等四种书体在普通图画纸上书写的;这是在文革前夕、在毫无个人功利、毫无一丝杂念的情境下写的绝对纯真、纯情的书法。师宗古法,笔笔有来历,但又不拘泥于古,有扬弃、有自己对各种书体的独到理解、见地和探究。笔法纯熟圆润,独具风格,是为先生在临习书法历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早已自成一家矣!1966年——距今整整49年!

陈怀先生女儿陈晨大姐赠送我一个复印件,这是先生于1971年在32开的普通白纸上,用篆、隶、碑、楷四种书体书写的《毛泽东诗词》37首——敬录3遍,线装成册,分别送给其子女收藏。其中诗词注释部分的文字,仅有黄豆粒大小,堪称是微型书法,结体匀称、舒展,虽行笔空间狭窄,但却游刃有余,毫无局促紧迫之感,工夫超绝,殊为难得。

我这里还有陈怀先生书写并赠送给我的一幅墨宝——苏东坡《前赤壁赋》,是为行草书法作品,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字字珠玑,堪为书林之神品。如果说,世上当真有尽美尽善、无懈可击的书法作品的话,先生的这幅墨宝,足堪引为范例。此作品写于1989年农历3月,正值先生术后不久,体力日渐恢复,心情舒畅,即兴书之,率意挥洒,一气呵成,有似行云流水:写出了对苏东坡的深刻理解;写出了赋体文起伏跌宕、曲折回旋的韵律;写出了情感和思想。古今骚人,遭际类同,诗心相通,后来者读之,宁不为之感动,怆然而涕下!

行草是陈怀先生最擅长的书体之一。先生深得“二王”行草奥妙之三昧,其作品充分地展现了“二王”书法的秀美雅致、飘逸洒脱的特点;同时,广征博采,融会贯通,墨迹的挥洒,点、线、面的架构,于看似不经意之中,透露出篆、隶、碑、楷诸体的韵味。这充分体现了先生对书法传统的尊重和守护,体现了先生的转益多师、与时俱进的书法观。书法界有识之士把先生的行草书用四个形容词计八个字加以概括:“柔美、秀雅、舒展、恬静”,这是颇有见地的,而“柔美”则是其中最突出的特点。“柔美”不是通常理解的温柔、纤弱、酥软,而是劲柔、韧柔,是绵里藏针,是“百炼钢”化为“绕指”之柔,内劲蕴藏于笔锋的提按运行之中:线条的大回环、大转弯处有如钢丝的弯曲——紧绷着“弦”,裹锋、拧劲写,丝丝入扣;无往不收,无垂不缩,偶有出露,调节韵味,藏露相反相成,尤增雅趣。线条流畅,结构合理,章法得体,行气充盈,独特的个性艺术语言创造,使其作品从整体到局部、从运笔到造型都充满了有如潺潺流水般的、浑然一体、自由无束的节奏变幻,而这种变幻又是在一种严谨的符合法度和美学原则的基础上完成的。总之,陈怀先生的行草堪称一绝,它把“二王”行草的阴柔之美发挥得淋漓尽致:寓至美于至柔之中,是真美、唯美、纯美、大美;是真正掌握了“火候”和分寸,增一分则臃,损一分则瘦,恰到好处的大细微、大和谐、大统一。并且在此基础上“出新”、“续新”,有自己的发现和发展,把篆、隶、碑、草诸体揉进行草中去,从而形成了以“柔美”为主色调的陈氏行草——写出了自家风貌,写出了在书法史上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要说句怪话:作为书法家,把书法写到这个份上,写得如此美妙绝伦,还需要有美术的天赋(实际正是如此,先生在绘画方面亦有造诣),有对线条、造型、间架结构、章法等超常的理解和感悟。这是一些缺乏美术天赋和悟性的书法家难以望其项背、永远也无法达到的艺术境界。

诗词和书法的水平的不断提高,离不开功夫,而且必须下苦功;但仅靠功夫还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一旦上升到哲学的层面、上升到“一览众山小”的艺术境界,就不是个仅靠功夫就能解决的技术问题,在这个高端,技术层面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成了羁绊、包袱和累赘。有如“华山论剑”,拼的是全面的素养,拼的是悟性,拼的是天分。陈怀先生便是一位具有很高的天分和悟性的诗人和书法家。

不仅如此,陈怀先生在诗词和书法理论方面还有相当的建树:言简意赅,颇有见地,很有研究价值,不可忽视。这部分材料散见于其文章、诗词、诗话、书法絮语、论文、讲义、教案、信件中,有待于做进一步发掘、收集、整理和研究。与此同时,先生的生平事迹也亟待收集和整理,以便日后撰写先生的传记(包括建立先生的纪念馆),这对我们重新认识和理解先生的一生的遭际、诗词和书法作品的价值,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晚清著名诗人、桑梓先贤于天墀先生《菊花》诗30首有云:“是有生机常勃勃,最难文质此彬彬。”陈怀先生便是如此,温文尔雅,旷达超脱,正如其诗所云:“此生忧患知多少,都付蹉跎一笑中”、“廿年谴谪心常泰,十载农桑德有邻”。先生在赠易兆鸿先生的一首七律中写道:“更有骚章吟屈子,岂无酒债困青莲。营川结社邀诗友,老去豪情似少年。”实乃夫子自道——效法屈灵均、李太白,而人生遭际,与之比较,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晚晴楼主”“豪情似少年”, 一派天真,淡泊人生,心无芥蒂,只有奉献,没有索取!诗品、书品与人品的完美统一,诗格、书格与人格完美统一,先生做到了。先生的那些充满个性、激情四射的诗词和书法杰作,就是在这样一种心平如水,襟明如月,袖清如风的状态下完成的。先生的诗词和书法作品没有俗气,不沾铜臭,了无纤尘,是绝对清纯天籁的大雅正声,所以弥足珍贵。先生不是孤立的,他是老一代知识分子的代表,他是一面旗帜,一面镜子,让我们看清了自己的底细。

“心常泰”——谈何容易,有时也未免心潮难平!请看:

洗笔

一九六三年九月为街道开设美术服务部,六五年三月即被令歇业,六六年五月入日用铸造社劳动赋此。

一盏清泉洗秃毫,久经污染墨难消。

炫才悔作生花梦,灭顶惭推苦海潮。

漫说刚柔能共济,须知墨白不能淆。

请君从此归箱箧,铁臂银锄学体劳。

说是“洗笔”,“久经污染”,如何能“洗”得掉!虽遭几乎“灭顶”之灾,然则先生却坚信不移:“漫说刚柔能共济,须知墨白不能淆。”“请君从此归箱箧,铁臂银锄学体劳”,大讽喻也!这是在发“牢骚”,是泽畔行吟,骚人之怨。“牢骚太盛”,犹不忘风趣,居然无意中引用了毛泽东《送瘟神》诗中的词汇“铁臂”、“银锄”,何等襟抱!独立性很强,很有性格,很有风骨,这才是陈怀先生和他的诗词作品的本色。请看,

五排八韵·七十自述

入世七十载,离家五一春。华年悲北闽(余于1932年10月入闽从军),涂炭悯东邻(1937年8月至上海抗战)。三嗜诗书刻,平生真倔勤。妻儿共患难,家世乐清贫。述作仅自遣,歌词敢浪吟。挥毫想机趣,求解重精神。何惧廿年贬,难忘寸草心。晚晴应更惜,争取几分阴。

此诗作于1984年12月,诗中透露了先生从军抗战的经历。“三嗜诗书刻”,其实也是“三绝”,时人争赞先生诗词书法之绝妙,殊不知先生篆刻亦如书法,堪称一绝,其《简庐制印》中刻制的许多印章,与现当代篆刻名家比照,毫不逊色。不仅如此,先生的硬笔书法也是一绝,他用钢笔写的书法课教材、备课教案,用铁笔刻的油印材料,用粉笔写的板书,均十分隽秀漂亮,通常就是一幅无意为之,妙趣天成的书法作品。“平生真倔勤”,实乃夫子自道:毫无修饰,十分天然,活得真实;“何惧廿年贬,难忘寸草心”,“倔强”竟至如此!“晚晴应更惜,争取几分阴”,从事诗词和书法创作,终生不废,直到“炬成灰”、“丝方尽”,才算罢休,何其勤奋!“真倔勤”三字高度概括了先生的本色人生。

在《五古·病中自况十五韵》中,先生写到:“辗转五十年,蹉跎白发现。打也打不倒,踹也踹不扁。砸也砸不碎,嚼也嚼不烂。东奔西颠身,南腔北调汉。”古风有元曲的韵味,几近调侃,于幽默中透出几分诙谐。然则,亦是实情,一点都不过分。1989年1月先生“为于景俯同志首次书法展题”的一首七律中有云:“百炼方期柔绕指”,这是炼钢、炼心、也是炼狱,是笔炼功夫诗炼魂,以致“百炼钢”竟然能化为“柔绕指”!又云:“三缄或可舌生苔”,没有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是无论如何不能写出这等文字的。这是饱蘸血泪的幽默,这是于无声处的惊雷,字里行间充弥着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浩然正气。先生的一生,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诗如其人,字如其人,这种高尚的品格和精神,体现在其诗词的清新淡雅、古朴率真的“敦厚”中,体现在其书法的圆活姸润、劲健浑厚的“柔美”中。

1989年6月,先生手书小楷《离骚》,这是先生垂暮之年,最重要的一篇书法作品。小楷不容敷衍,一笔一画,来不得半点疏忽,稍有不慎,一览无余,立马露陷。然则,在先生笔下的2000余字的《离骚》,却是如珠成串,般般匀称,熨贴柔美至极!它充分展现了先生在楷书特别是小楷方面的深厚功力,这是很难达到的艺术境界。我曾有幸亲眼见过先生书写《离骚》的情景,当其时,先生对我说:书法讲究章法,要有行气,即便是楷书,通篇的字与字之间,也不是单摆浮搁,彼此没有联系;也要上下呼应,左右顾盼。书后,先生感而赋诗:

病后以小楷书离骚二千余字赋志

体未全舒病未瘳,晴窗伏案写蝇头。

潜心静虑忘忧乐,研墨濡毫怯滞留。

偶喜客来添酒盏,每愁春去听桑鸠。

灵均一赋千秋恨,书到焚椒老泪流。

这也是先生垂暮之年最重要的一首诗,不可等闲视之。风烛残年,身患绝症,自知行将不久于人世,为什么还要坚持完成小楷《离骚》?耐人寻味。“灵均一赋千秋恨,书到焚椒老泪流。”此等诗句,大有深意焉,非历经大坎坷、大磨难者不能道也。这是先生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概括和总结,也是先生为文、为诗、为书矢志不移的追求——师宗屈子:研究学问,“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报效家国,“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先生的诗词、书法之名被长期埋没,直到80年代才逐渐被国内诗词和书法界所关注、认识和理解,殊为可悲、可哀、可叹!

对像陈怀先生这类在诗词和书法界属于国字号的大家的认识姗姗来迟,甚至是“国有颜回而不知”、“死后封神”,造成这种历史性的悲剧和遗憾,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由于百年来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破坏、摧残和摒弃造成的断代,而导致的漠视、迷茫和无知;也有由于我们认识上的局限、偏执、盲目和浅视甚至是狭隘,因而形成的自我封闭作践、相互牵制排他;当然,地域的相对偏僻、地势的相对低矮,这也是不容忽视和低估的问题。

我们看一个人是不是一个合格的诗人、算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书法家,理应是客观的、不带有主观色彩的,也就是要:不惟权势、不惟社会背景、不惟区域地势、不惟门坎出身,不惟山头团伙,而只能是让作品站出来说话,把作品放在古今诗词和书法历史的三维坐标系上考虑、比照、鉴别。诗词作品和书法作品的质量的高低是确定一个人在诗坛和书林的位子、层次的唯一标准。如果这个判定标准成立的话,在我看来,陈怀先生是20世纪中华诗坛和书林中的一位杰出的诗人和杰出的书法家。

书法之特色固然有“雄、苍、润、秀、清、奇、厚、古”之分,但无论如何,终究要归结于美,统一于美。给人直观的感觉是整体的和谐:让人看了感到舒服,感到赏心悦目,给人以美的享受——陈怀先生的书法便是如此。恕我直言,当今有些在诗坛和书林中赫赫有名的诗人和书法家,其作品以及传统文化的学养,要比陈怀先生逊色得多,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们缺乏作为诗人和书法家应具备的天分、底蕴、才气、胆识、灵性、神韵和境界,他们的作品决不是高不可攀、高深莫测、凡夫俗子看不懂的问题,而是原本就不美、不咋的——写得笨、写得蛮、写得浮、写得丑。他们的出名,还有在作品以外的其它因素甚至是主要因素——在起作用!这使我想起了左思的《咏史》诗的名句:“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陈怀先生深受传统文化的浸闰,儒家“修齐治平”的理念是刻骨铭心的。抗日战争期间,陈怀先生投笔从戎,是为战士、爱国的志士仁人。其手书“诗词初稿选”中收录先生从1932年到1949年中秋即解放前的旧作25首,数量虽然很少,但其份量和价值不可低估,它反映了先生在这个历史时期的心路历程,正如其三十年代写的七绝所言:“六载风尘愧白头,一枕空抱杞人忧。中宵拂拭青萍剑,尽歼家仇与国仇。”1940年的《良辰赋》有云“漂泊二十五,而今始有家。故园烽火急,亲舍白云遮。”七言古《逃兵行》为1942年所作,诗中揭露了所谓的“曲线救国”、“抓壮丁,苛勒索”的黑暗现实:“逃兵一去如黄鹄,千山万山追不得。一肩行李去不回,目断空山转愁失。日寇侵华已五年,杀人盈城血流泉。龟缩山城恣歌舞,曲线救国欺人天。抓壮丁,苛勒索,敲骨吸髓系手脚。眼枯无浚泪纵横,人前忍气暂吞声。生不生,死不死,逃兵逃亦非得已。”解放后,先生历尽磨难,文革期间,曾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而被“群专”,遣送到农村劳动改造,即便如此,先生的报效家国之心,仍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泯灭,请看:

秋夜吟二首

1974年秋,夜不成寐戏作。

遣送农村不自哀,但思为国报涓埃。

宵深坐起惊残梦,疑是春风化雨来。

(戏剥放翁)

山斋蜷曲似僵蚕,老树残枝畏早寒。

切盼阳回春气暧,不须弹铗怨冯驩。

灼灼赤子之情,拳拳爱国之心,跃然纸上!

荆楚忧思,家国情怀,这是贯穿先生的“初稿选”的一条红线。“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先生临终前手书的李商隐的这两句诗,是书法之绝笔,可用以概括其毕生崇尚和追求的精神境界。所以,先生不是一般通常所说低吟浅唱的诗人,而是具有强烈忧患意识的,时时关注时事,关注民生,与人民同呼吸,与家国共命运的骚人。铁辛是先生的笔名,铁心即“铁了心”:是铁心追求真理,铁心治学,铁心报国,铁心为民。

书法家同时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学人、能写出上档次的诗文,这对于从王羲之到于右任、沈尹默、沈延毅等书法大家而言,是原本就应如此的问题。文化——诗书是基础、是底蕴,是从事任何一门艺术必须着上的一层不可或缺的底色。它是建立和奠定传统艺术体系的基石,是传统艺术体系的应有之义和规范——有如茅台酒,不在贵州茅台镇生产,是无论如何也酿造不出纯正的国酒的。在传统艺术体系浸润中产生的书法,运用传统的毛笔挥洒,在传统的纸上写方块字——展现线条美的墨迹,必须是经过传统、加以文化了的艺术作品,这是毫无疑义的。没有“文”火的长期熏陶,艺术终究不能脱俗,也永远不会达到文雅高洁的境界,到底还是苍白、乏味。临习书法,绝不是刻意追求的东西,甚至不是专业的,它是在长期受诗书濡染、潜移默化、定向熏陶过程中,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书法没有专业,它是读书的“副产品”。

在以往的传统教育中,操毛笔写字是从一进课堂就开始的,是与“学”俱来。写好字,是教学工作最基本的要求,是每个读书人必须达标的科目、必须完成的作业。被社会承认、公推为书法家,那是通过读书,脱颖而出,取得了功名之后的事;而绝非是参加了一个什么“会”,获得了一个什么“奖”,就一步登天,成名成家了,倘若如此,这个“书法家”的头衔,来得也太容易了——太廉价了!

现今的一些活跃在书林的书法家抑或书法活动家,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半路出家”临习碑帖的:缺乏“童子功”——学习书法的黄金时代;更缺乏学习书法起码应具备的传统文化的学养。这既是先天不足、且必须弥补的短板和缺憾;也是对学习书法必须遵循的规律的背离。

毋庸置疑,书法作品理应是在对书写的内容全面透彻理解的基础上创作出来的。通过“文”——化育、化合出来的艺术作品,其韵律流淌、波动在书法作品的间架结构、字里行间、章法布局中。这是文化了的书法家有如启功、林散之、沈延毅等先生,同当今的一些缺失文化底蕴、急需补课的一些临习者的根本区别;这同时也是书法家与写字匠的根本区别。陈怀先生所以能在书法领域里取得举世瞩目的丰硕成果,其原因就在也于此!他首先是一个博览群书的读书人,一个杰出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杰出的书法家,是能经得起“放到台面上晒晒”,经得起“画个圈去溜溜”,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和历史的检验的名副其实的诗人书法家抑或书法家诗人。

临末,在纪念先生百年诞辰之际,谨录我在先生逝世之后写的两首悼念诗,以表达我对先生的感戴和怀念之情:

 

沉痛悼念陈怀先生逝世

1991年1月

读翁遗墨感尤深,漫忆生平泪湿襟。

弃砚焚书春梦冷,扬帆击节鬓霜侵。

千重劫难炼诗胆,几度风雷铸铁心。

跨鹤南游堪笑慰,江河不息水龙吟。

 

陈怀先生逝世三周年祭

1994年1月

社结金牛意自翩,晴窗未绿着先鞭。

诚知夕照依山尽,偏遣春光逐垄间。

桃李争艳心沥血,琅玕滴翠露凝轩。

又逢瑞雪飘萧日,捧读遗篇热泪涟。

[发布时间:2015-10-01 15:01:16 ] [阅读次数:677 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