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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川双璧

营川双璧


王充闾


大凡一个地区要在艺术或学术方面形成一种气候,一种氛围,一般都须具备下述条件:文化土层丰厚,人文积淀较深,而且有几位成就斐然的名流、学者,周围聚集着一大批钟情文化的积极分子。营口地区正是这样,除了有一支学养较为深厚且又热心诗艺的老中青文学队伍,还有两位被报刊誉为“营川双璧”的诗人、学者:一位是陈怀先生,他还是著名书法家,市民进组织负责人;另一位是豹隐城隅的吕公眉先生。两人都在学校任教,五十年代都曾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在他们高张大旗之下,带动起周围一大批文学人才,一时云蒸霞映,蔚为壮观。

记得是19843月上旬,一个天宇晴朗、东风劲吹的星期日,市里在体育场举行城乡风筝比赛。场上,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风筝,漫天里飘浮着,吸引了成千上万观众的视线。一些热心的青少年跟在放风筝人的后面,欢呼着,雀跃着。我忽然发现,已经年届古稀的陈怀先生,也杂在人群里,随着风筝的上下飘浮,时而笑逐颜开,时而指指点点。我怕他过于劳累,便请他到看台上就座,休息休息。

先生个头不高,精神矍铄,黑红的脸膛,头发略显花白,两眼闪着熠熠的光。一身合体的西装更使他现出干练、潇洒的姿采,只是头上那顶绒线编织的便帽,稍稍给人一种不甚谐调的感觉。他向在座各位颔首致意之后,便找个位置坐下,然后,很有礼貌地把帽子脱下来,拿在手里。我把一杯茶水送过去,笑着说:“不有佳作,何申雅怀?”他随口接上:“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周围的人听我们俩在那里背诵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轰然笑了起来。

当时,应营口日报副刊编辑约稿,我以风筝比赛为题,写了两首七律。其一云:“的是今春乐事浓,花灯赏罢又牵龙。千般妙品争雄处,万丈晴空指顾中。兴逐云帆穷碧落,心随彩翼驾长风。只缘寄得腾飞志,翘首欢呼众意同。”先生看了,稍稍思索一番,立即把笔作和:“遥天引上众情浓,谁辨真龙与叶龙?彩蝶似疑离梦境,霓裳宛欲下云中。红楼妙手传新谱,白雪新词送好风。忽忆金猴留幻影,异邦赤子此心同。”这一天,他显得特别兴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自己也说:“真的返老还童了。”

先生喜欢外出游览,友朋遍于各地,尤其笃于夫妇、手足之情,家中子息、姻亲团聚,其乐也融融。诗集中每多亲友寄赠、唱和之作。他有一个四弟,羁身台北,八十年代中期隔海飞鸿,内附七绝一首:“卅年台海泪痕干,锦绣中华纸上看。何日干戈成玉帛,放怀一览旧河山。”先生看了喜极而泣,中夜起而填词,有“卅年梦,今宵月,兆团栾。寄我缠绵诗句,无限旧情牵。叮咛冶山扫墓,祝愿干戈玉帛,放眼看河山。故国春常在,只待鹤飞还。”

一天早饭后,我在办公室刚刚坐下,就见陈先生一阵风似地闪了进来。满脸带着怒气,手也有些抖颤了,开口就叫:“真是岂有此理!”原来,先生鉴于现在大多数年轻人字写得太差,主持开办了一所青少年业余书法艺术研习班,利用星期假日讲授书法知识,夙兴夜寐,风雪不辞,不收取任何费用,完全是尽义务。不料,个别家长却在一旁说风凉话:“老陈头吃饱了撑的,‘没有茄子找个灯泡提溜着’(当地俗语,意为多此一举,没事找事)。字写得再好,又有啥用!又填不饱肚子。”先生听到后,感到很伤心。

我便耐心地劝解。说,讲这话的不是针对您,也不是针对书法本身,可能是担心孩子贻误学校课业。如果您真的就此解散了研习班,相信绝大多数家长都会哭着叫着挽留您的。这时,先生才在椅子上落座,并且端起茶杯来,猛劲地喝了一大口。我随手翻出新近买的一本《王右军书法精华》,请他过目。他一边翻看,一边随口吟出前人的名句:“《黄庭》一卷无多字,换尽山阴道士鹅。”我说,是呀,既然王羲之的字能够换鹅,又怎么能说填不饱肚子呢!先生“噗嗤”地笑了,一腔怒气已经释放得差不多了,便转过身子,甩手走开。

不久,我奉调到省上工作,先生与我们有诗文往来。后来,听说先生患了膀胱癌,在医院作了切除手术。趁新年回市探亲机会,前往问疾。床头执手,畅叙移时,临别依依,不料竟成永诀。后来听人告诉我,先生临终前曾写过一个条幅,是李商隐的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以之概括他的奋勉的一生,倒也贴切。

吕公眉先生同样是我最敬重的一位长者。他出生于1911年,长陈怀先生四岁。先生早年丧偶,未曾留下子息,孤身一人住在一间小平房里。平素渊涵雅淡,从来没有见他有过愠色;很少外出交游,更不参加各种群众活动。在他的身旁,却聚集了一大批学者、诗人。他曾自豪地吟哦:“老去幸余堪乐事,一时贤士尽从游。”

先生对我格外垂青,前后赠诗达二十余首。情真意切,感人肺腑。1987年元宵节,我曾去盖州先生寓所拜望;4月中旬,先生以诗代柬,寄赠四首七绝。其一曰:“风雪元宵一别离,清明又见柳依依。小桃欲落春犹浅,着意余寒莫减衣。”

公眉先生以散文见长,早在三四十年代就已远播文名,诗文登载在许多报刊上。工旧体诗,尤擅七绝,清新隽永,空灵俊逸,颇得唐人神韵,所谓“诗人之诗”是也。他早年写过一首《南归,车过白旗小站》的诗:“客路风花过眼频,几曾回首触前尘。乡音渐熟家山近,小驿孤灯亦可人。”旧日乡关,尽管萧条零落,但眷恋之情依然溢于纸上。

去年一个夏日,承文友告知,通过辑佚、钩沉,公眉先生诗文集编辑工作已经完成,恰逢他的八十八岁“米寿”,希望我能写篇序言。却之不恭,我当即草成,寄了过去。

不料,序文寄出三天后,即接到吕老病逝的噩耗。呜呼,天忌才人,文章憎命,竟至“灵光”一老也不予存留,痛可言耶!

堪资自慰的是我幸能亲往致祭。这是盛夏最热的一天,灵前罗拜着十几位先生的男女弟子,一个个多已年届花甲,却都身着临时用白布缝制的孝服,长裾曳地,汗水夹着泪水,涔涔流在脸上,看了令人感动不置。他们说,先生生前孑然一身,死后,我们都来陪陪他,不让他有孤寂之感。

吕、陈二老,一冷对世情,一热衷时务,性格不同;作为诗人,他们的诗风也有明显的差异。但他们之间友情甚笃,相知相敬,诗酒唱酬,成为骚坛佳话。公眉老人赠陈怀先生诗:“墨迹丹青造诣深,辰州风物说如今。文思不是闲辞赋,忧乐常关天下心。”陈怀先生奉答:“故人相见未嫌迟,甘苦频看鬓上丝。犹忆辽滨佳句在,清新开府畅吟时。”诗中有人,呼之欲出。———他们各自为对方画了一幅惟妙惟肖的像,不愧是一对知心的诗友。

1:吕公眉(1912-1999)辽宁盖州人,离休前执教于盖县(盖州市)教师进修学校,营口市诗词学会顾问,营口市旧体诗坛十家之首。

陈  怀(1915-1991)安徽庐江人,营口师专副教授,市政协第五,第六,第七届委员,市诗词学会顾问,首倡成立市诗词组织。

 注2:我对吕老先生敬仰已久,缅怀至深。老先生在世之时,我有幸见过几回。因外祖父辈与之有交,故得以识。老先生一生博学多才,在旧体诗上颇有建树,自成一家。我有幸拜读过老先生的诗集,感慨颇深,获益匪浅。遥想昔日之“眉郎”,熟读诗书于月下,抒发挚情于灯前。一代骚人,千古流芳。

[发布时间:2015-10-09 13:30:49 ] [阅读次数:1302 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