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不忘
———纪念吕公眉先生诞辰一百周年
李正岐
我与公眉老师认识，大约是一九七八年的事吧。那时文革结束不久，为了抓好被耽误的教育事业，县里成立了教师进修学校。当时，我在双台中学任教，通过考试，有幸被录取成为学员。学校草创，只设了几门课程，给我们上古代诗歌的就是吕老师。
初次接触，老师那仙风道骨般的气质，让人油然而生敬意。他常穿一件虽不新却很整洁的中山装，高挑的个儿，瘦削的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老师虽然上了点年纪，却精神矍铄，腰板挺直，一看就是典型的知识分子。
吕老师讲课，旁征博引，知识信手拈来，脱口而出。语言幽默风趣，用词文雅恰当。一下子就把我们吸引住了。听他讲课，一点没有枯燥乏味之感，就像在听生动的故事。我们在轻松娱悦中，学得知识，得到熏陶。
记得那次讲白居易的《琵琶行》，授课是在熊岳二中一个大教室里。不知什么原因，消息竟不胫而走。听课的人除学员外，熊岳周边不少老师也闻讯赶来旁听，教室里座无虚席。那天，老师显得格外兴奋。他用流畅风趣的语言，滔滔不绝地讲解，还不时回身用工整字迹在黑板上书写着。这哪里是讲课，简直是在讲述他亲身经历的故事。思维那么敏捷，讲解那么自如。我们仿佛穿越时空隧道，回到千余年前的大唐，置身“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浔阳江头，成了“东船西舫”里的听客，老师就是泪湿青衫的江州司马。同学们在“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情中，倾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诉。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沉浸在“唯见江心秋月白”的意境中。课几次被掌声打断，老师也脱掉了外衣。就这样，一个午后串讲了全诗，老师没看一眼课文，没翻一下讲义。流畅得如长江之水一泄千里，似涓涓清溪蜿蜒流淌。所有听课的人都啧啧称赞老师渊博的知识，深厚的诗词功底。下课了，老师瘫坐在椅子上。很多同学赶紧上前，斟了水，扶老人回去休息。听说老师晚饭后，打了点滴，吃了药。他是为教育事业，为我们学子累病的呀！
还有一次面授，是在学生放暑假的夏天。那天，晴空万里，天象用水洗过一样干净。火红的太阳，赤裸地悬挂高天，把炽烈的光和热毫无遮拦地投向大地，教室就象一个大蒸笼。学员们早已吴牛般喘月了，我们的老师讲着课，不时拿起手帕擦拭着脸上如豆的汗津。临休息时不无风趣地微笑着对大家说：“老天无情，我借给你们每人一把小扇，扇一缕凉风。”我们一时没理解老师的意思，如坠五里雾中，正在狐疑之际，却见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流畅地写了一首小诗：
秋 夕
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小雨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写完就下课了。同学们一下子涌到黑板前，七嘴八舌地念着，解释着。一些人还围拢到老师身边，询问着，聆听着。大家的精力完全被诗意吸引了。什么气闷，什么暑热，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们的老师就这样，经常把一首小诗，一段名言，恰到好处地引进课堂，融入所讲的内容中，扩大我们的知识。毫无附会与牵强之感觉，没一丝刀劈和斧凿的痕迹，那真是“润物细无声”呀！
我们这些人，大多是经过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走过来的，又经历了十年浩劫的荒芜，知识十分匮乏。是老师把我们带到诗词的广阔天地，让我们领略到了姹紫嫣红、百花盛开的春天。我们就象久旱的禾苗得到甘霖地滋润，又象行走在大漠中干渴已久的骆驼，遇到了水草丰茂的绿洲，我们贪婪地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如果说我现在能忝列诗行，作几首歪诗，与老师言传身教、潜移默化有直接关系。
老师不但有渊博的知识，还像慈父一样关心他的每一位学生。
次数不多的几回面授，我们这些家离熊岳较远的学员要住宿，吕老师也住宿，所以我与老师接触的时间多些。课余饭后，大家都愿意众星捧月一样聚在他的周围闲谈。谈知识，谈家常。老师和谒可亲，平易近人，对我们嘘寒问暖，就象父亲一样亲切。
老师对我的学习也很重视。一次函授作业发下来了，同往常一样满纸勾点圈划，批得密密麻麻。当我看到最后一页时，几个遒劲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作业质量较好，但有的地方字迹潦草些”。“潦草”二字下边，还划了两个圈圈。不看这句话还以为自己做得不错，看了后，甚感赧然。这哪里是两个圈圈呢？分明是老师对学生的殷殷期望，谆谆教导，是一片心哪！我能做何解释呢？能说家里活多，没时间认真写吗？从此，我下定决心，一丝不苟地写好每个字。现在我的硬笔字还能得到几个人夸赞，与老师当年严格要求不无关系。
吕老师身上的优点很多，而他为师为人的品质尤其高尚。
那时文革结束不久，运动中一些受到冲击的老师，思想还没完全转过弯子。课堂上自觉不自觉地发些牢骚，甚至骂娘。而在吕老师的课堂上却从来没有。即使闲聊时，有些同学替他鸣冤报不平，他也总是轻描淡写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计较个啥。”淡然一笑了之。就象恩格斯评价马克思说的那样：“他对这一切毫不在意，把他们当做蛛丝一样轻轻拂去。”
几十年来，他以文人柔弱的双肩，肩住来自左的右的那林林总总的千钧重压。满怀悲愤与希望，蹒跚挣扎在荆刺丛生，茫无边际的坎坷小路上，偊偊而前行。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呀！他有邓小平等老一辈革命家光明磊落博大胸襟。有白居易、苏轼等中国知识分子坦荡怀抱，他有不计个人恩怨得失的高贵品质。正因为这些，更赢得了学生们的赞誉和尊敬。
那时，对老师个人和家庭知之甚少，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擦黑板。替老师倒杯水。课堂上同学们争着擦，休息时争着倒。都为能争做一点小事而颇感自豪。
老师付出的是甘甜的乳汁，却连半根青草也不要回报。
随着教育事业的发展，营口教育学院代替了盖州教师进修学校，新老师代替了原来的老师。从那以后，再没与老师见面，以至永别。
我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分别后却一直没有看望过他。那时在农村，除上班，地里还有永无休止的农活。八五年调到熊岳高中，初来乍到，升学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难以分心。直到退休前加入了营口诗社，从诗刊记念文章中才得知老师已辞世的消息。
有幸拜读《山城拾旧》后，从一篇篇追忆缅怀的文章中，较全面地了解了老师一生坎坷经历和不幸遭遇，领略了这位骚坛宿将的品质与文采。也写过怀念老师的诗。但一直没有发表。今抄录两首以表迟到的悼念。
忆吕公
忝列程门卅岁前，梅姿松骨仰如仙。
念珠属就文坛诵，拾旧梓成骚域传。
细雨滋润肥李杏，和风舒畅爽心田。
清河滚滚思难尽，不朽师恩垂永年。
悼吕公
捧诵《山城》忆旧容，人文二品树奇峰。
愧觉才浅少亲近，挥泪倾樽酹凛冬。
今天，在纪念老师百年诞辰的日子里，我满怀无限崇敬与深切怀念的心情，写了这些文字。吕老师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景仰的师尊之一，我是老师不肖的学生。师恩不忘，吕老师，您永远活在学生的心中。
清河滚滚向西流，滋润田禾百里畴。
不忘师恩深似海，长歌当哭咽吟喉。
李正岐，男，43年生，退休前熊岳高中高级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营口诗词学会会员，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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