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清平乐·送春》论析

  司美霞

雨丝风片，斜掠双飞燕。芦苇青青波潋滟，绘就春光淡淡。

送君海角天涯，忍听百啭黄鹂。挥手一声珍重，难消万种相思。

陈怀，字铁辛（1915-1991），号晚晴楼主，安徽庐江人，营口市金牛山诗社第一任社长。诗词书法皆精，堪称双壁，名播中外，与其同时代的著名书法家兼诗人沈延毅齐名。沈先生有诗评价：“山川开意境，风雨壮吟心”、“铁辛诗卷在，快读重斯人”。

《清平乐》，词牌名，又名《清平乐令》、《醉东风》、《忆萝月》。双调，上片四句，押四仄韵，22字；下片四句，押三平韵，24字。共46字。

词题“送春”并不是春天将逝，送别春天的意思，而是“春送”的倒装，即在春天里送别。词人送谁，是亲人，战友，同事亦或是红颜？词中没有交代，设了一个悬念，有待细心的读者自行剖析。词人之所以用“送春”而不是“春送”作词题，大概是想含蓄地表达主旨吧，这跟送别的对象有关。

离别，自古以来就是使人感伤的主题，所以江淹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就为全词定下了伤情的基调。

上片描绘分别地初春时节的美好风光。这种动人的景色是通过形象描绘和精炼概括的语言来表现的。

“雨丝风片，斜掠双飞燕。芦苇青青波潋滟，绘就春光淡淡。”是说：在柔柔的风细细的雨中，一双燕子轻轻地擦身而过。河边的芦苇已是绿油油一片，河水泛着细小的波纹，这些景物宛如一幅幅画，绘成了淡淡的春光图。雨丝：像丝线一样的雨，言雨细。风片：一片一片的风，言风柔。斜掠：指燕子从远处向近处轻轻地擦过。潋滟：水波相连的样子。绘：画。就：完成。“春光淡淡”是“淡淡春光”的倒文。

这四句纯用白描直接绘景，镜头由近到远，摄取的“雨”、“风”、“燕子”、“芦苇”、“波”都是最符合早春时令的景物。清新淡雅，笔调柔美，前两句与小山《临江仙》中“微雨燕双飞”句如出一辙，给人以美的享受。谋篇上是典型的“先分后总”，前三句从眼前的风雨写到擦身而过的双燕，再到远处的芦苇跟河水，分别描绘了动态的春光；第四句总领上片，高度凝练地概括成“春光淡淡”四个字。何谓“淡淡”？词人笔下的“淡淡”是这样描绘的，雨是像丝线一样细细的，风是一片一片柔柔的，燕子是双双、轻轻擦过的，芦苇是青青的，河水是泛着波纹的。词人驾驭语言的超凡笔力可见一斑。

上片虽是写景，并非单纯为写景而写景，借景喻情。着意描绘和渲染春天的怡然景色，正是为下片抒写离愁别绪做好铺垫，以期达到“以乐景写哀情，一倍增其哀”的艺术效果。

下片描写了词人送别时的举止言行和内心感受。

过片“送君海角天涯，忍听百啭黄鹂”是说：你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今日一别将天涯从各，你那柔美的话语令我心碎，不忍心再听下去。君：对对方的尊称。海角天涯：形容极远的地方，或彼此相隔极远。忍：是不忍的缩写。百啭：鸣声婉转多样，这里指代女子的声音像黄鹂般悦耳动听。

这两句将眼前景、心中情巧妙地融于一体，景情相生，道尽词人依依不舍而又无可奈何地的复杂心情。本来你柔美的声音是我平时最爱听的，总也听不够，可是在这分手的时候越是留恋越是不舍，越是不舍越是不能自已。

“忍听百啭黄鹂”句也可能是实写之笔，情寓景中，以乐景抒哀情，意谓：就要送你去海角天涯了，万千情感无语凝噎，枝上的黄鹂却叫个不停，引起我阵阵的烦躁，不忍再听下去。这样解释也行得通，我个人更倾向前一种解读。

最后两句“挥手一声珍重，难消万种相思”直接抒情，总括全篇。此句意谓：最后挥挥手，目送你远去，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声珍重。我不在你身边时你要照顾好自己，今后再也无法消除我对你的思念。至此，词人的惜别之情、分离之痛已达极点。

“挥手一声珍重”是词人分别时的言行，“难消万种相思”是设想别后情景。用“挥手”这一豪放的动作来映衬“难消”的内心苦楚；用当下的“一声珍重”来映衬别后的“万种相思”，一个铁骨柔肠，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军人形象便跃然纸上，令人肃而起敬。陈老先生早年毕业于“国民党黄埔军校”，言行举止颇有军人风范。这首《清平乐》虽是送别之作，却无半点脂粉气，有的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贯穿全篇，应是先生早期作品。

“挥手”句，千言万语都凝聚在“珍重”二字上，颇有分量，不舍之情、怜恤之意昭然若揭，却妙在意会而不言传，如此含蓄蕴藉，非大手笔不可为，饶有韵味。

词人只用“难消万种相思”六字收束全篇，所有的思想感情便囊括其中，再不须多着一字，就可使人感受到那种万般怜抚、依依不舍的情怀。我们不难体会，这深沉的感叹，隐藏词人内心多少的哀痛！这样点入本题，言有尽而意不尽，意有尽而情不终。

“相思”一词，是指男女相悦而无法接近所引起的想念。“万种相思”更是不难想象那种牵肠挂肚、痛彻肺腑的煎熬。词的上片选用“双燕”做背景，“双燕”多指代情侣，任何诗人在写景时没有单纯为写景而写景的，景一定为情所用，双燕是为了反衬自己的孤寂。那么，词题设下的悬念此处或可开解，词人送别的应是恋人或暗恋之人，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分离。

“送君”句，连用“海角”和“天涯”两个词来表示同一个意思：遥远的地方，并不是词人不循词法、有废字存在，而是意在突出从此一别将天涯长隔，再难相见之悲怆。余读之，心亦如刀剜，倍感怆然。

这首小令是我在“辽河诗词论坛”无意间看到的，一下子即被吸引，竟过目难忘。词作写得浑朴自然，真切感人，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从而产生共鸣。写作手法上多有值得称道和借鉴之处。

首先，善用白描手法写景状物，墨淡而貌显，语浅而情深。上片纯用白描手法，紧紧抓住早春最具代表性的“雨”、“风”、“燕子”、“芦苇”、“波”，围绕“淡淡”逐层铺写，勾勒出一幅淡淡的春光柔美图，体物精细，壮景传神，将诗情画意融为一体。下片用白描手法通过对主人公语言、动作、内心的刻画，描摹形象、生动、具体，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其次，运用反衬手法，效果倍增。本来，风景如画、气候宜人的春天，应是情人双双踏青的好时节，可是词人却要在这个时候为心上人送行。以初春美好的景色来反衬词人送别时依依不舍的情怀，那么，乐景只能倍增其哀，这种感伤就表现得尤为突出，更加充分。

最后，语音通俗流畅，自然不事雕琢。词中没有华丽豪放的辞藻，也没有深奥的典故，而是用通俗平易、浅显易懂的语言来叙写发自肺腑的情感，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

词人以一种诗意的淡定，将情感宣泄于文字之间，将思绪蕴育笔端，从简约中窥见诗人的感叹与无奈。灵动的笔触，隽永含蓄，语句凝练柔美，是人过目不忘的根本所在。不失一篇佳作，值得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