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陈怀
陈 晨
今天,我非常荣幸地参加纪念父亲诞辰100周年纪念会议,亲眼目睹会议盛况,此情此景,令我百感交集。令我惊讶的是,这次纪念活动的规模如此之大。 我没有想到有这么多的领导能在百忙之中抽出身来出席会议,这么多的老艺术家、老书法家虽年事已高,
仍参加活动,真令我感动万分。因此,我谨代表陈怀先生的后人们,真诚感谢倡导举办这次活动的市委、市 政府、市文联、市诗词学会、市书法家协会的各级领导,感谢你们对我父亲陈怀先生的怀念和重视;我还要感谢跟随我父亲学习书法和诗词的各位师兄弟姐妹们,感谢你们在学习期间一直支持他、包容他,在他去世二十多年后还要纪念他,并且把他的治学精神发扬光大;再要感谢的就是为筹备这次活动付出心血和努力的各位朋友们,据我所知,你们从一年前就开始策划、准备,多方收集资料,访谈相关人员,做了大量工作,才使得这次会议得以如期召开。谢谢各位!
关于我父亲在诗词和书法方面的造诣,在座各位体会的都比我深,我要再谈就是班门弄斧了。今天,我想与大家共同回忆我父亲生前在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小事。
我父亲出身书香门第。我的曾祖父学识广博,以教私塾为业,祖父家学渊源,饱读诗书,颇有才学。祖母虽贵为晚清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但因时逢乱世,战乱频仍,再赶上天灾人祸,终至家道没落。虽然诗书传家,但家境贫寒,父亲只能半工半读,到十七岁才初中毕业。当时兵荒马乱,就业无门,衣食无着。
经自己的大伯父介绍投奔国民革命军第39军刘和鼎部下,从事文职和后勤工作,官至上校军需官。其间,曾在黄埔军校接受过培训。37年投入抗日战争,母亲也随军辗转于大别山、湖南、湖北等地。随后归入李宗仁部下,49年集体投诚,在广西接受整编。新中国成立后,50年考入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到营口从事教育工作。
父亲自幼聪慧过人,再加上祖父母良好的家教和
传统文化教育,四岁就能背诵唐诗,15岁即会写诗填词,文字功底深厚。其人生道路几经波折,际遇坎坷,对生活感悟深切,每当心潮起伏、灵感泉涌之时,常借诗词抒发感怀。
我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到三十年,其间耳濡目染,深切地感受到父亲是一位难得的好丈夫、好父亲,更是一位好老师。
父亲25岁同母亲结婚。他俩相亲相爱,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共同渡过了坎坷的一生。记忆里的父亲和蔼慈祥,对母亲尤为宠爱,从不对母亲发脾气,总是和母亲共同分担家务。即使在从军期间,也是尽一切可能把母亲带在身边。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母都在学校当教师,每天早晨七点就得到校。我们家有九个孩子,当时有两个要送托儿所,两个送幼儿园,我家没有儿童车,也没有自行车,父母二人只好先各抱一个孩子送托儿所,再回家送另两个孩子上幼儿园。所以每天5点就得起床。一个冬天的早晨,父亲看错表了,误把3点看作 5点。那天风很大,二人在寒风中背着孩子到托儿所时,托儿所还没有开门,这才知道送早了,只好又折 返家中。母亲非常生气,父亲却笑着说:“不起这么早,你能看到凌晨的星星是什么样的吗?”弄得母亲哭笑不得。无论母亲做错了什么事,比如弄坏了东西,父亲从不斥责,总是笑呵呵地开玩笑把事情搪塞过去,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平曰里,我们几个孩子们都怕母亲而不怕父亲。
可能是受过复好的家风熏陶,又经历了太多苦难困顿的人生历练,父亲知书达礼,性格坚强而乐观,为人宽厚仁慈,克己利人。他常常教导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受人之馈,加倍偿还”,以及“吃亏是福”等处世做人的道理。他还要求我们“做人要正派,不在人前议人短,不在人后贬人长”。他对子女的教育培养,除言传身教外,更多的时候是要求我们自己多读书。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就推荐我读前苏联小说:《卓雅和舒拉的故事》、《古丽雅的道路》 等。父亲还非常重视对子女进行全面素质教育,培养我们的文艺爱好和体育特长。他自己会拉二胡,会唱京剧。受他影响,我的三个弟弟都会拉二胡。我们家孩子多,经常在节假日组织家庭文艺晚会,孩子们有机会各自展示才艺,唱歌、跳舞,甚至演话剧。有一次,我的弟弟妹妹把匈牙利的一篇小品《扣子》改变成短剧在家里演出。其中一个弟弟竟然真的把裤子上的扣子剪掉了,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父亲年轻时热衷体育运动,所以十分注重子女锻炼身体,要求我们把学习和家务活安排妥当,腾出时间去玩儿。我几个弟弟、妹妹身体素质好,有体育特长,四妹曾是当年营口市中学体操全能冠军,小弟水性好,曾在横渡辽河比赛中力拔头筹。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对他的学生比对我们子女要好。我们有什么问题问他,他总说要我们自己解决,拿出一本参考书说:“自己看吧。”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了学生身上,对他的学生关怀备至。有一次,他班里的一个学生生病了在家休养,怕学生耽误功课,父亲跑到学生家里去给补课。还有一次,我所在的学
校组织去千山旅游,母亲给我准备了5元钱,可是父亲却说没有钱,不让我去。父亲去世后,我偶然遇到了他的一个学生,交谈中提及父亲对他如何关心,因为他家庭困难,父亲还出钱让他参加学校组织的千山旅游活动。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给我准备的钱让父亲赞助给他的学生了。父亲在学校是语文组组长,他对年轻的教师也是悉心照顾。组里有一位女教师两地分居,她一个人带小孩。白天上班要把孩子放在托儿所,晚上回家又要做饭,又要批改作业,孩子照顾不过来,父亲得知她的困难,就叫我妹妹每天放学后到女教师家帮忙做家务,还规定我妹妹晚上不准在人家吃饭。直到一年后女教师丈夫调回营口,我妹妹才获得“解放”。
从1958年到1979年,两顶错误帽子沉重地压了父亲20年:历史反革命和右派。政治权利被剥夺,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固定收入,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口,其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经历过劳改、下放农村,父亲身体较差,曾做过三次大手术。当时父亲虽身心交瘁,但他从不失落抱怨,从不绝望。他经常跟我们说: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人民的事,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1970年他被遣送海城温乡农村,生产队把最脏、最重的活儿交给他,拿最少的工分。父亲没有消沉,而是苦中自勉,以诗言志,有一首七绝为证:“遣送农村不自哀,但思为国报涓埃。宵深坐起惊残梦,疑是春风化雨来。”在他这种思想影响下,我们这帮子女也都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所以我们从不怨恨,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努力工作,积极生活。粉碎“四人帮”以后,我们这些子女有了学习深造的机会。父亲说:“你们谁要考上了大学,一切经费我来出。”在父母的支持下,我们姐弟有三人读了函授大学,并在事业上颇有建树,后来都获得了高级职称。四人入党,七人曾是先进工作者,家家都培养出大学生。这一切和父亲的影响和教育是分不开的。
父亲的书法虽小有名声,可是在他看来,书法更
是为人民服务的工具。不管是谁求他写字,他从不推辞,有求必应。例如给街道写文明公约、说明书,给某单位写宣传广告,春节时给邻居写春联等,他都欣然提笔,乐在其中。父亲晚年病重期间,在北京中曰友好医院住院治疗。有一次我去探视,一进门就看到墙上贴着白纸黑字,上面是工整的楷书,什么医院的规章制度、药品使用说明,甚至水房里都贴着“节约用水”,卫生间里贴着“注意卫生”等小标语。我一看
这不是父亲写的字吗!我就问他:“你是打工来了,还是养病来了?”他笑着说:“举手之劳,我闲着也是闲着。”同房的病友说:“他字写得好,给我们写,给大夫也写。”我说:“你是病号。”他笑笑说:“病号才要多做点事,要不以后想做都没得做了。”没想到一语成谶。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1991年新年后不久(1月 7曰),父亲与世长辞。
父亲离我们而去已经二十四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仍时时浮现在我们眼前,他的教诲仍时时回响在耳边。今天各界领导和朋友来纪念他,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父亲做人的原则,也是我们子女孜孜以求的人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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