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浩（陕西绥德）

《爬向山顶的鱼》

枣二叔在黄河畔上捞死人
每次从浑浊的泥糊子水里上来
古铜色的皮肤像鱼鳞一样充满自信
岸边的死人摆在地上
有时是一条，有时齐整整的好多
安静地等待着亲人的嚎哭
 

枣二叔在黄河水里捞了四十年死人
他的儿子在城里打水泥的时候
从十七层的钢架上坠落
摔成一抹红印
像按在冰冷大地上的止疼药
 

枣二叔的白发一夜之间爬满头顶
眼角的泪拧成两尾琥珀
时间一瞬时折成两截

《一只罐子》

找回墓室中千年的尘土
回到东南角 蜡烛点燃放回
看照明灯把蚀骨抬回棺材
棺盖合上 蜡烛熄灭飞走
坟头缓缓长高

坦克和铁蹄挤压着肉泥
后退中
肉泥分离 碎骨和肉沫立起
你听到了那一具具年轻的脚步声
那哭喊中隐约成呱呱落地
母亲们的哀号转折成少女的银铃
在减去男人辫子的山岗摇响

你身上的尘土少了些
走在头顶的皮鞋变成布鞋
女人们的大脚纷纷变小
退回子宫

你身上的尘土又新了些
马蹄和刀枪在头顶厮杀
死了的人站了起来
掉下的头颅飞回身躯
好多人都爬出大地
跑回童年
跑回豆蔻年华洞房花烛夜

你身边的坟越来越少
庄稼越来越多
你身上的尘土越来越薄
味道越来越新

你的墓室没了
坟头的土散开合隆又摊平
你身边的骨架飞快地穿上血肉和衣服
在嘶哑哀号中瑟瑟发抖
恐惧 紧张 忐忑 怀疑 顺从
那双死了千年的手又回来
捧着你退回大殿

回到那双殉葬的手
退回火中
变成一滩黏土
和水分离
重新回到 女娲亲吻的那座山

嗨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泥点
只剩女娲在山顶酣睡
枕着你
做一场即将的噩梦

《雨水》

每当地球这颗燥蛋被
自传和公转叉在日历上腌割的时候

天空好蓝
太阳皱巴巴地搁在山头

王老婆哭着要饭
她儿媳笑嘻嘻地剔着牙
说
雨水总是往下流
没见过往上流的

我咽着铁钉
拿黄祸草止血
等土里长出童年、冰车、水枪和爷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