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词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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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泽(辽宁营口)
渍酸菜,是刻在东北人基因里的饮食印记。单说这个“渍”字,标准普通话里读[zì],可到了东北人腌酸菜时,它便有了专属发音[jī]。这带着几分霸道的读音,一开口就裹着黑土地独有的烟火气。
据说早在北魏时期,东北酸菜便已诞生。漫漫冬日,天寒地冻,粮食本就紧缺,蔬菜储存更是难上加难。无奈之下,先辈们试着把白菜放进大缸,用水隔绝空气保鲜,没成想这应急之举,竟创了储存白菜的良方,更慢慢发酵出一道百搭的冬日佳肴。于是,“渍酸菜”这三个字,便随着缸里的酸香,在祖辈的口传身教中代代相传。
传统的酸菜制作分生渍和熟渍,核心却始终不变:以新鲜白菜为原料,经些许5盐渍处理后,压上重物密封,在时光里发酵二三十天,方能酿成酸爽。而两者的根本区别仅在于,白菜是用开水焯一下还是不用。
我记得,小时候渍酸菜是每家每户的“大工程”,单靠一家之力根本忙不过来。渍菜前一两天,主人家就得提前忙活:准备足够劈柴,把大缸洗刷干净,备好晾白菜的窗板、门板。最重要的是提前跟亲戚、邻居打招呼,请他们届时一定过来搭把手。
渍菜当天,天刚蒙蒙亮,帮忙的人就陆续到齐了,分工明确得很:有人蹲在灶前烧开水,有人围着白菜堆切根、剥老叶,还有人麻利地搭架子。锅里的水一烧开,蒸腾的热气裹着白雾漫满院子,就有人抱着打理干净的白菜过来,快速在开水里焯一下,紧接着放进冷水缸降温,最后搬到架子上,一边淋水一边晾晒,让水分慢慢沥干。那时候家家户户人口多,一般都要渍两缸酸菜才够过冬,工作量可想而知。虽然已是深秋,但院子里处处是忙碌的身影,说笑声、刷缸声、柴火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交响乐,热闹得堪比过年。
转眼到了中午,东家早已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歇气、侃侃家常。短暂休息后,下午更繁忙的装缸环节就开始了。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是技术活:既要尽可能把缸装满,又要防止白菜发酵后“涨缸”,更关键的是,装缸手法直接影响酸菜的味道。那会儿常听大人们说,有的人家渍的酸菜味“正”,酸得爽口、香得纯粹;可有的人家渍的就“不正”,要么酸得发苦,要么带着怪味。据说这都与装缸人的手法有关,所以很多人家都会特意请经验丰富的“大工”来负责装缸,有这位“行家”在,大家心里才踏实。
装缸结束后,要分时段往缸里添水,直到没过所有白菜,再压上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把白菜牢牢压住,防止浮起来变质。等这一切忙活完,天也渐渐黑了,一整天的渍酸菜活儿才算真正收尾。接下来,就只能耐着性子数日子,听着缸里偶尔传来的“咕噜”发酵声,闻着院子里渐渐弥漫的酸香,等着缸里的白菜在时光里慢慢蜕变成可口的酸菜。
在白菜变酸菜的日子里,我总爱跑到缸边探头探脑,一遍遍问爸妈“酸菜好了吗?”待到真能开缸时,我更是黏着妈妈不放,死乞白赖地央求她,切酸菜时一定要给我留个酸菜芯。妈妈最懂我的心思,每次都会特意留一个大大的、脆生生的酸菜芯,权当给我解馋的零食。那一口清甜中带着微酸的脆嫩,是刻在童年记忆里难忘的滋味。
酸菜的吃法,于东北人而言绝非单一。它既能炒成喷香的下饭菜,也能煮进暖融融的汤锅。不管是“杀猪菜”里吸满肉香的淡黄菜叶,还是紫铜火锅中翻滚的酸爽汤底,或是家常的酸菜炒粉条、酸菜炒肺片、酸菜饺子、酸菜盒子,每一口都藏着浓浓的烟火气,是刻在东北人味蕾上的经典美味。
随着经济发展、科技进步,市面上的菜品越来越丰富。一年四季走进任何一个农贸市场,都能看到琳琅满目的蔬菜,既有本地常见品种,还有不少“舶来品”,冬季吃菜早已不再是难题。家家户户的冰箱、冰柜也能让新鲜蔬菜存放许久。
即便如此,渍酸菜这份传统并没有消失,反而在不断焕新:原料不再局限于大白菜,卷心菜、萝卜等蔬菜都能变身酸爽;分量也没了“两缸”的隆重,一罐、一坛便足够解馋;渍酸菜也挣脱了季节束缚,春夏秋冬随时都能动手。而酸菜已从冬季餐桌上的“必需品”,变成了偶尔解腻、调剂口味的“心头好”。
如今,渍酸菜已不只是东北人骨子里的习俗,其间更藏着闯关东先民的坚韧风骨、戍边疆儿女的赤诚担当。它记录着黑土地从大豆高粱到能源矿产的家国奉献,见证着从物资短缺到小康富庶的时代变迁。那坛嫩黄嫩黄的酸菜,渍的是生活智慧,浸的是热乎人情,酿的是乡愁根脉。它是一味寻常吃食,更是刻在血脉中、暖在心坎上的精神图腾。(2025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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